4/26/2015

縮小自己的練習(順便解釋「為什麼白天不懂夜的黑?」)

如果世界的造物主可以接受call-in的話,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自我中心」的這個設定是怎麼來的?——雖然可以自行推敲出部分的答案,但我更想聽聽造物主本尊的說法。

因為,無論放眼人類史,還是回顧個人史,都不難觀察到,自我中心的傾向不但創造出許多自傲、自戀與自怨自艾的人,還導致人際之間種種的誤解與溝通困難。更別提古今中外數不清的爭鬥和戰事,背後都有自我中心的因素。

在等待造物主回call-in的同時,只好來揣摩一下祂的心思。我想,人類其實「需要」自我中心——為了存活,為了繁衍,每一個體本來就必須最關注自己。


老天要我們「對自己好一點」?

我所理解的「自我中心」,是一種不假思索的「自利」,也就是一種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的本能。最單純而不加人為價值判斷的自我中心,可以從嬰孩的身上觀察到——肚子餓了就哭(要求食物)、不舒服了就哭(要求照顧)、想玩時就叫(要求關注)、開心時就笑(激勵照顧者)。父母在照顧幼兒時,常常得哄孩子,要孩子「等一下」,可是對幼兒來說,他就是想要立刻滿足「自利」,他無法忍耐「等一下」,他更不曉得什麼叫退讓、捨棄和犧牲。

有人說,父母必須先對孩子喊一千次「叫爸爸」,孩子才學得會叫「爸爸」。那我覺得,孩子恐怕也要先聽過一千次「等一下」的提醒,才可以慢慢地(真的很慢)學會按捺自利的傾向,學會不那麼自我中心,學會主動為他人著想。

中國歷史上小有名氣的晉惠帝,似乎就是以「自我中心」作為歷史定位。在他主政時期民不聊生,聽聞百姓沒飯吃,他的反應是「那為什麼不吃肉呢?」我無意替這位皇帝平反,但也必須說,既然一位皇帝不是生在民間、長在民間,也不常走訪民間,那麼不知民間疾苦其實是很自然的事。刻畫在基因裡的自我中心本能,似乎就是要我們凡事先想到自己。只不過在社群生活中,我們會發現,往往必須透過某種程度的利他行為,才能實現我們要的自利。


如何讓白天懂得夜的黑?

沒有窮過的富人,無法體會窮人的處境。而就算富人是窮過、苦過的,也可能在富起來了之後,忘記了窮苦的滋味。人,就是那麼健忘。也可以說,人就是那麼自我中心。不同處境的人要達到相互理解,不容易。

成績優秀的學生,能否體會成績差同學的學習困難和挫折感?
英語好的人,能否體會看不懂英文的茫然無措?
活力充沛的年輕人,能否體會老弱者的力不從心?
在重男輕女社會成長的男性,能否體會女性所遭受的種種貶抑和輕視?
身為人類的你我,能否體會動物被關在籠子裡的感受?

除了少數的例外,我們大部分人都是生活在特定且有限的經驗範圍內,也就是,我們活在自己的白天裡,很少有機會能夠到另一個世界(黑夜)去生活和體驗。俗語說:「夏蟲不可語冰。」不是因為蟲子很小、不起眼、不會思考,而是因為生活於夏天、習慣於夏天的動物,根本沒機會感受冬天冰雪的寒冷。

除了得天獨厚的皇帝、國王,以及長不大的孩子,生活在社會群體中的你我,都需要透過學習,才能開始站在他人的立場思考,揣摩他人的感受和思想,調校自我中心的傾向。當然,要使僵固的本能受意識的控制,並不是很容易的事。從小我們聽過父母一千次「等一下」的耳提面命,被教導要分享、要有同理心、要能傾聽。而如果還想再測測自己的自我中心傾向,或許可以試試「縮小自己的練習」。


想像自己是一隻螞蟻

縮小自己的意思就是,從遙遠他人的角度觀看自己,就像我們從遙遠的角度觀看別人一樣。如果覺得這樣看還是看到自己很大、很重要,或許要更激烈一點,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一隻螞蟻。

我常常喜歡想像螞蟻的「人生意義」(嚴格說起來是「蟻生意義」,以下類推)。不管是森林裡的某一窩螞蟻中的一隻螞蟻,還是都市公寓角落一群螞蟻中的一隻螞蟻,想必牠在乎的也是自己的存活,以及自己在群體中是否適應良好。有沒有可能,對那隻螞蟻來說,在吃飽有力氣了之後,在搬完了今天的糧食之後,牠也想要「實現人生」,牠也想要證明自己是「獨一無二」?

但是,從我們人類的角度遠遠看過去,很抱歉,這隻螞蟻跟站在牠旁邊上百隻的同伴實在沒兩樣。當人類用一根指頭捏死一隻螞蟻時,會不會心想:「這隻螞蟻是否有未竟之志?」「此刻死去是否會令牠留下什麼遺憾?」「牠是否比自己的同伴更值得活下來?」「對螞蟻社會來說這是否代表重大的損失?」

大概不會。

那麼,人呢?

在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鐘,都有人無緣無故失去了性命,每一秒鐘,都有人因為疾病、饑荒、戰爭、意外,莫名其妙地就結束了生命。或許這些人也有未竟之志,或許這些人留下了某些遺憾,或許這些人有比其他人更值得活下來的理由。甚至這些人之中還有兒童,連夢想都還沒開始編織就被迫離開了人世。這些人的人生,要怎麼解釋?

道德經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殘酷,但是卻比較接近真實。天地(即便有意識、有意志)不是以仁義為運行的規則,因為講仁義就要有是非善惡美醜的判斷,就要解釋「為什麼這個人會無緣無故被屠殺,那個人卻能長命百歲?」「為什麼這個人成長在富裕的工業社會,衣食無虞,那個人卻身在貧窮的鄉村,遭遇連年的大旱?」

或許,所謂的天意,只是將能量透過各種生命體的成住壞空,不斷地循環顯現。能量的循環顯現,就是目的本身。一把種子撒在田裡,長出來後高矮胖瘦各不同,不會有一模一樣的植株。或許造物主設定的自然法則中包含一條「創造變異性」,好讓演化的機制得以運作順暢,生命得以繁衍不息。換句話說,自然的法則從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某一群人而存在,造物主更不會指定,誰誰誰命中注定當總統、誰誰誰必須飢寒交迫。

對這世界來說,某一隻螞蟻是否存在,或許並不是那麼重要,某一隻螞蟻是否提早殞命,差別也不是很大。而或許就是因為造物主不打算費心關注每一隻螞蟻的「人生」,所以賦予螞蟻自我中心的本能,讓每一隻螞蟻自動自發「關注自己」,照顧好自己。人,或許也一樣。


渺小的眾生,自由的眾生

把單一生命視為大自然創造生發過程中一種無心的偶然的結果,可能會令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而難以自持:「自己怎麼可以只是自然法則運行的產物?」我們寧願相信,自身的存在具有某種特殊性,這輩子是為了某種(重要的)意義和目的而來,為了某個「天命」而來。

但是,或許唯有體認到人生本質的「無目的」之後,我們才能以驚喜的心重新發現:再怎麼說,我們已經抽中自然界的大樂透,也就是這一期開獎的結果我們生而為人——比起植物我們有更多的活動力,比起螞蟻我們有更多的思考力(其實不管你是什麼樣的生命體,都可以透過優勢分析,找到自己的強項)——將人類獨有的活動力、思考力組合起來,放眼地球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配備了,有人用這些配備去西天取經、去月球撿石頭、去攀登百嶽,有人用這些配備發明蒸汽機、電燈,組裝電腦、手機,創造出所謂的人類文明。

所以,接下來問題真的大了:我們每一個人出生之時,人生劇本都只是開了一個頭。如果真有天意,天意也只是設定了生命最初的配備和條件,然後就交由我們即興演出,自由發揮,自己決定要利用這些生命配備去做什麼。

在察覺自身的渺小之後,我們還是有充分的自由去拓展,成就生命的偉大。

我個人不迷電動玩具,但有時我覺得打game的過程跟人生很像。打game必有game over,就如同人生必有死。如果有那麼多人能夠享受打game的過程,而不會在game over時感覺一切化為虛無,那麼或許,只要人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全情投入,闖過一關又一關,抵達終點時也會有某種暢快,而非感到「一場空」吧!

縮小自己的練習,是為了破除自我中心的框限,找到生命的自由度。即便是螞蟻般的微小生命,每一刻也都可以選擇向左走或向右走。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或太不重要,就難以突破自我中心的思考,而很容易使我們忘記了,定義人生極限的選擇權其實是在我們的心裡。有沒有可能,不必把這個選擇權外包給通靈者、預言家、占卜師,就由我們自己來拍板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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