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總是對兩極化的事物特別有感,陰陽,善惡,黑白,兩極化的事物就是比較好理解。然而,在現實的世界中,兩極最好混沌相生,別分得太清楚。因為,當我們戮力描繪天使的模樣,其實也同時令到魔鬼的輪廓變清晰。並不是魔鬼的輪廓有多可怕,而是,只要跟天使長得不像的,都變成了魔鬼。畢竟,有比較就有傷害,如果「天使」不存在,所謂的「魔鬼」或許就不會被人看得那麼壞?
曾聽說一些在童年時期遭受父母虐待或遺棄的孩子,成年之後,有一天與年事已高的父母重逢。此時需要人照顧的父母來討生養之恩,這些孩子該怎麼做?
回答這個申論題之前,我們要記得,分別站在孩子、父母的立場想一想,分別體會一下兩方的「感受」,然後才開始回答。
生養之恩,是那種無法用世間其他的事物去償還的恩情,至少在人類的世界沒辦法。就如同救命之恩,也是無法用任何可計量的事物去償還的恩情。
試想有人曾經救過你一命,那麼你唯一可以達成完全回報的方式就是也救他一命,然而實際上這很難發生,於是你在這一生中就有了一筆極巨大且無法消解的「債務」,即便你有金山銀山的財富,即便你決定餘生為恩人做牛做馬聽候差遣,用各種方式回報,你也不能自行認定這樣就完成了恩情的償付。
施恩予人,不要過度
這也就是「大恩如仇」的來源。當恩情深重到無以償還之時,它就會成為一種極大的心理負擔。當一個人因為欠錢而有了一個債主時,面對債主往往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於是人之常情就是躲避這個債主,以免時刻提醒自己債務的存在,被這種虧欠的心情所纏繞。
問題是,躲避債主的行為還容易理解,躲避恩人的行為往往就會遭人議論和指責。只有受恩者心裡清楚,每一次面對恩人,就會不斷提醒恩情的存在,也會不斷提醒虧欠的額度,萬一這恩情難以簡單償還,你恐怕必須永遠在恩人面前扮演那知恩、謝恩的角色。
生命,的確是可貴的,也是不可取代的。然而,「救命之恩」的詭異之處在於,救命的行為往往是在短時間內發生,甚至只在那救人者的一念之間完成,然而,這樣的恩情卻足以延續一生。說實在的,救人者多半不是有計劃地釋出這麼大的恩情給對方,而被救者也是在某種被動的情況下擁有了一位生命的債主。試想,如果救你一命的人是你的鄰居,而餘生的每一天,你和你的家人都會見到他。每次見到他,你必定心懷感恩,並且覺得這感恩之心該不時化為具體的行動去表達……長此以往,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恩情深得難以回報的時候,它會成為一種負擔,而且是很沉重的負擔,不管是不是救命之恩。當負擔過重,失去平衡,讓人覺得怎樣都償還不完之時,大恩就容易轉變為仇恨,成為不可承受之重了。
施恩之後,盡快忘卻
一個人如果在世上有了一位這樣的恩人,勉強的類比就是在這世上欠了某個人十億元,此後想要輕快輕盈地活著,恐怕是不容易了。
欠人的錢少,償還起來比較容易,沒壓力,若是欠的錢多到還不完,有一種很自然的反應就是逃避,或賴掉。更極端的反應則是攻擊恩人,把恩情的反作用力宣洩掉。這當然是很可悲的演變。
如果我們是那幸運的受恩人,我們會怎麼做?如何找尋一個可以實現交換的對價關係,來償付別人對我們生命的再造?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如果真的遇上了,還是要面對,而且要預防那恩情的負擔不斷積存之後把我們的心靈給壓垮。
如果我們是那給予恩情的人,又如何?首先,我們或許該低調些,莫把救人的恩情渲染過大,使自己的位置遠遠高出受恩者,導致其尊嚴的降低,而使其承受不必要的精神負擔。畢竟,施恩予對方的過程,或許存在著某種偶然性,也就是我們在機緣巧合之下幫了對方一把。我們很可能不是唯一有功勞者,也因此不必認為對方必須「全額」償付給這樣的恩情。
再者,或許我們該考慮,適當地與受恩者保持距離,使其不會經常性地意識到自己的「債務」,而感到窘迫和壓力。為此,我們甚至必須考慮積極地迴避與此人的經常性接觸。為什麼?如果是受恩者迴避接觸,會被人說成知恩不報、忘恩負義,畢竟外人感受不到當事人的心境,而當事人也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面對恩人時會心有牴觸。而如果是由施恩者主動淡化這種欠債關係,就不會惹來閒言閒語,也不會給予對方不必要的精神壓力,使彼此的關係反而陷入緊張。
汲取前人的智慧,我們才看明白一些曲折幽微的人類心理,也才知道某些「深規則」雖然表面上看似不合情理,卻是為人處世時的重要參考。
其實也不一定要大恩才會導致大仇,在這個步調快、壓力大的工商社會,「人情」對許多人來說就已經是避之唯恐不及,即便只是個小忙、小惠,掛記在那兒都是個負擔,想到「還人情」就不免心累。現代人只要能力所及,都想盡可能不要麻煩別人。而現在,從另一個角度看回來,我們即便想當好人,為他人付出,或許也要開始留意是否會為別人帶來負擔,使別人擔心「還不起」。
話說回來,心思要細密到這個程度,好像也是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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