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8/2015

我消失的臉書朋友

你的「臉書朋友」有幾個?我想,大多數人都無法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一般情況下我們不會把這個數字放在心上,而且,如果臉書朋友已經超過數十人,通常我們也不會記得臉書朋友中到底有哪些人。

所以,如果突然打開臉書朋友列表來瀏覽一遍,或許我們會「赫然發現」其中有朋友已經停用或刪除了臉書。關於這點,我不得不說,首先要歸咎臉書沒有發通知來——平時,只要某個臉友在我們某個不起眼的貼文上按了一個讚,臉書就會敲鑼打鼓來通知。但是,要是有個臉友關閉甚至刪除了帳號,臉書卻是一聲不吭,這說得過去嗎?

當然,另一個要歸咎的對象就是我們自己。雖然此人列在我們的朋友名單中,但想必彼此已經許久沒有互動和連繫,才會連對方的臉書頁面許久無更新或完全消失了,都毫無所覺。

從這個角度想,事實就很鮮明:人與人之間的友誼並非在互相加為臉友之後就從此確立下來。缺乏互動和交流的友誼本來就是會漸漸淡化。過去,對於漸漸不再互動的朋友,我們或許會因為時空的變遷,決定任由友誼淡化。可是現在,即使朋友之間不再有互動,只要沒執行unfriend的動作,彼此就還是「臉書朋友」,還能夠輕易瀏覽、查看彼此的近況動態,這就真的很奇妙了!


為什麼刪了臉書帳號

前一陣子,我瀏覽了一下自己的臉書朋友列表,就真的發現有一個人停用了臉書帳號,另一個人刪除了臉書帳號。第一個感覺是驚訝(也許有人認為沒什麼好驚訝),然後我開始感到好奇,為什麼前者本來頻繁貼文評論時事,回應也頗熱烈,突然不知何時竟暫停使用了?而為什麼後者能夠全然捨棄社交網絡上的朋友圈,毅然離去,到底是「去哪兒了」?

看到原本在朋友名單上的人就這樣「消失」了,我開始認真想,臉書是不是維繫友誼的好工具?或許,它營造的只是一種朋友眾多的幻覺?如果說朋友停用臉書的行為使我心驚,是因為我終於覺察,臉書的朋友列表很容易令人誤以為自己真的有這麼多「朋友」,誤以為自己跟這些朋友有著「聯繫」。

那些曾經加入臉書,後來又離開的人,特別讓我感到好奇。我聽過某些公眾人物會在經歷爭議事件時關閉社群網站的帳號,藉以平息風波和輿論的壓力,並阻絕留言的攻擊。但是一般人在什麼情況下會想停用臉書帳號呢?停用時,是否毫無懸念?


不只是好奇

雖然我與這兩位朋友很少有機會見面,但他們都屬於我希望能保持聯繫的人,因此我曾找機會打電話問他們「為何不再用臉書?」但我發現,透過電話或線上聊天的初步詢問,基本上得不到真正的答案。或許是原因比較複雜,難以用三言兩語說清,也或許與彼此交情有限有關——畢竟久未互動了,突然問起這件事,對方不見得願意說個明白。

我曾自問,關心朋友「停用臉書帳號」,到底是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還是真的關心?既然我如此後知後覺,顯然不是對方親近的「摯友」,那又何須追問原由,落得窺探他人隱私的嫌疑?

但是我後來想,如果我真的希望與這兩位朋友保持聯繫,那麼詢問這件事就算是關心對方的一個「引子」——也就是說,關心對方的近況,要比得知停用臉書的原因更為重要。

於是,有一天我又打電話與那位刪除臉書帳號的朋友聯繫上了。經過幾次的聊天,聊到許多彼此的近況,她才透露了刪臉書的真正原因——細節不提了,主要是跟情感關係出現裂痕有關——我這才確認,一個悄無聲息的刪賬號動作,背後真的可能有錐心的傷痛。

說到這兒,或許我該感謝臉書。當某個臉書朋友停用或刪除了帳號,雖然臉書不會寄通知來,但這個朋友的頭像還是會存在於我的朋友列表中,使我有機會察覺不對勁,可以採取行動去關心對方,去搶救彼此漸淡的友誼。(順帶一提,如果有人unfriend我們,臉書也不會通知我們,然後我們打開朋友列表也不會有所標示,這顯然有助於保護我們的自尊心。)


適應網路朋友圈

我常常希望自己可以減少在臉書上流連的時間,希望可以把有限的餘暇作更有生產力的運用,但是很矛盾地,我又無法否定臉書對我維繫遠距友誼的貢獻。現在,我發現是我自己對臉書產生了依賴,輕忽了在實體世界維繫友誼的重要性,這實在才是值得省思的問題。

那位停用臉書的朋友,我還沒機會跟他見面深談,但我真的該再打個電話給他了。

6/23/2015

與「異己」共處:網路上有沒有意見自由?

有時候瀏覽網路新聞或臉書貼文,遇到稍微熱門且有相當爭議性的話題,我會懷著好奇的心情,瞄一下有如大樓般堆高高的留言。看這些留言會花滿多時間,但有時就是忍不住——自我剖析:我想知道對於該議題「其他人是怎麼想的」,我也想知道「是否有人想法跟我接近」——這兩種想法背後的想法或許是,我多多少少希望看到有人跟我想法是接近的。

在新聞網站或社交網站上留言,不管是實名或匿名,都比親身到街頭拉布條露臉或是去連署簽下姓名身分證字號要來得輕巧、簡便,因此似乎造就了「萬家爭鳴」的自由平等榮景。

只不過,雖然我們每個人都能說一點自己的意見,倒是很少(=幾乎沒有)看到哪一串公開留言在討論的動態流程中,能夠逐步建立起共識(也可能是我看得太少!)。比較常見的狀況,要不是分成兩派(在各自的板上)各說各話(例如與黨派有關的政治議題),就是某一類占多數的意見一面倒地壓制另一類屬於少數的意見(例如最近有關廢除死刑的問題)。


眾聲喧嘩的時代

看起來,網路的討論似乎是這樣產生的:當某個社會議題或新聞引起我們的關注,我們先是在心中產生了感受和(完整或不完整的)想法,然後如果我們能在網路上找到相近的想法,就會更篤定地站在自己原本認同的那一邊。(而萬一沒能找到相近的想法,則可能會有一點點寂寥的感覺——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換句話說,很多時候,網路留言的機制提供給我們的是「思想確認」與「互相取暖」的功能,讓我們得以檢視並肯定自己:「世界上有其他的人跟我擁有類似的想法,所以我的想法是正常的、是合理的、是正確的。」

想法相近的人聚集在一起,或是相近的想法聚集在一起,其實沒有什麼不對,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人性的基本需求。然而,有一點問題的是,我們不自覺地把這種自由隨性的意見表達、自由隨性的同類意見聚集,視為「網路自由」,甚至是「網路民主」。但我個人認為,網路的民主和自由不該是這樣。

就如同網路上的言語霸凌不會被認同為「網路意見表達的自由」,當網路上意見相似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與意見相左的另一群人相互叫陣,甚至肆意地表現出輕視或敵意,這應該也不是我們理想中的「網路民主」。


聆聽「異見」為何如此困難

無論我們關注的是政治議題、民生議題,還是哲學議題,如果不能習慣適切地對待與我們意見相左的人,那麼所謂的網路民主或網路自由,就只是一種自嗨的空洞理想罷了。那麼,為什麼我們常常覺得,與「異己」共處或對話是如此不舒服、不習慣呢?我認為這與教育的副作用有關。

在同一個社會裡,人們因為接受同一套體系的義務教育,而經歷相當近似的馴化過程。我所指的教育的副作用是,在這個過程中,連帶產生了一些受教育者沒預料到的結果(至於教育體系的設計者有沒有預料到這些結果,我就不妄加揣測了)。

在先前「幾歲了還在找自己?」一文中,我討論過,台灣的教育體系是以訓練個體「循規蹈矩」為主要目標,務求使每個國民節制自我欲望,不給社會添亂。這個出發點,不能說有錯。然而,其副作用就是,個體的自我性未能充分發展,往往要等到離開了這個教育體系(=畢業),拿著文憑想要一展長才時,才驚覺原來精采人生需要用自己的獨特性來上色,才痛覺「不認識自己」、「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於是大夥兒都想去「找自己」。

在意見表達這方面,也有著教育的副作用——教育體系教導我們「對待不一樣」的方式,深刻影響著日後我們在人生中「對待不一樣」的方式。

學校是如何「教我們」對待不一樣?只要回想,學校作為一個整體,以及我們認識過的每一位教師,是如何看待學業成績不好的學生,就可以有個大致的答案。必須說,我的確見過「無論學生成績好壞,同樣給予尊重、肯定其自我價值」的教師。但是,很遺憾地,我也見過不少以學生成績高低決定對其態度好壞的教師。(或許某些教師認為,否定和貶低成績差的學生,有助於激勵他們奮發向上?)

再者,在學校的課堂上,99.99%的時間學生往往都在被動接收著教師所提供的教學內容,而「沒時間」進行冗長無邊際的討論(班級人數太多也是個原因,我知道)。即便有學生發問(通常很少),也往往是在向老師索取一個符合評分標準的答案。


不聆聽,就無法被聆聽

以標準答案作為評分的依據,以智育成績論斷個人的價值,在如此價值單一的教育場景中接受教化十多年之後,試問有多少人能夠順利適應一個沒有標準答案、議題很多但意見更多的世界?有多少人能自在地與「不一樣」相處,甚至坦然接受自己與別人不一樣?

—在課堂上,如果有人對教師的教學內容提出質疑,眾人是否願意一起聆聽、討論,抑或是心裡想著「此人又在搞怪」?

—在群體裡,遇到有人提出與多數不同的意見(=異議),眾人是否願意投入討論,尋求理解,努力達成彼此都能接受的決議,抑或是希望此人「趕緊閉嘴,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在網路上表達意見時,我們是否做到自我要求和彼此提醒,節制歧視性的思考,不把性別、出身、長相、財富、學歷、職位,甚至犯過的錯,當成論斷他人意見的量尺?

—有親友對政治、環保或人權議題的立場與我們不同,我們是否能夠平心靜氣理性討論,並且與對方維持如常的情誼?

—假設在某個議題上,我們的立場是屬於「少數」的那一邊,我們是否會選擇理性表達意見,設法與多數的那一邊溝通(雖然很難),而不選擇悲苦、怨憤的訴求方式?

—我們是否時常意識到,我們的「臉書朋友」多半都跟我們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例如社經背景相近、生活經驗相近或工作資歷相近,因此即便把臉書朋友所表達的意見全都集合起來,也極可能是片面的,不足以代表社會上大多數人的想法?


以上的幾種狀況,相信只要是在網路上「行走」的人,多多少少都曾遇到。容納異己之見,並不是我們天生就會的本事,而是需要投入理解力、包容力和思辨力的反覆練習。這個部分,學校真的很少教(如果不是完全沒有教的話)!我們雖然已經擺脫了一言堂社會,不再盲信權威、畏懼權威,卻似乎一直沒機會學習有益有效的意見表達與溝通,反而集體沉溺在對抗、對峙的激情裡。「藍綠惡鬥」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其負面影響已從政治的範疇滲透到生活的諸多層面。


從「張開耳朵」開始

過去,我們活在「少數服從多數,多數尊重少數」的美麗假象中,渾然不覺少數被多數牢牢地統治著。現在,「少數杯葛多數、多數打壓少數」的擾攘喧囂,常使我們感到躁動不安,以至於有人甚至渴望回到過去那種無人(敢)有異議的和平狀態。其實,除了倒退,我們還有別的選擇:所謂的網路自由和網路民主,絕對還有進階提升的空間,我們有能力,也是時候,從情緒激化的對抗,轉變為冷靜理性的抗衡。

因為,如果我們只願意停留在各說各話的舒適圈內,與意見相近的人相互取暖,與意見相左的人疏遠隔離,那麼我們不但離實質的自由、民主、平等還頗有距離,網路上那些隨處漫流的謾罵、嘲笑、譏諷、歧視與仇恨等言語的暴力,將不會有受到節制的一天。

至於,如何與異己共處?很抱歉,本文不打算提供一串標準答案,但筆者想要擅自提供一個建議,那就是,讓我們從聆聽開始吧——每一次都試著設身處地思考,為什麼對方這麼說、這麼想,即便對方說的、想的跟我們很不一樣。

6/14/2015

為什麼愈來愈多人想「一個人住」:讀《單身社會Going Solo》

過了適婚年齡還沒結婚,社會上這樣的人似乎愈來愈多了。只是,很弔詭的是,每次社會輿論觸及「單身未婚」這一族群時(其實並不成族群),似乎只有一種角度,那就是「單身未婚不好」。多年前,就有人說單身是「公害」,多年後,又有人說單身會造成「國安危機」——有關單身未婚的議題,似乎總是能夠挑起激烈的情緒反應以及不假思索的評斷。眾人無法平心靜氣地進行討論,並且取得某種程度上的互相理解,我個人覺得是很可惜的事。

這類議題可以探討的層面很多,如果好好面對,或許可以逐步釐清所謂的問題之所在(如果真的有問題的話),並且建立共識,設法去因應。例如,首先我就不太清楚,世人認為關乎國安危機的單身者,是僅指未婚的那些人,還是也包括離了婚的那些人?然後,是否還要包括喪偶之後沒有再婚的人?因為,以上這些人都可以定義為「單身」啊。然而為什麼眾人似乎常把「單身」與「從未結過婚」劃上等號?難道這些單身者真的比另外兩類單身者造成更多的禍患和危害?

其實,不婚或晚婚、離婚、少子化、壽命延長等等,這種種的社會變動都與單身人口的增加息息相關。要知道,這種種的社會變動並不會順隨政府的意志和法律的框限。當既有的政府政策和法律條款已不足以協助社會各角落增加的各類型單身者,那麼應該有所調整的是前者而不是後者吧!?

單身未婚、離婚分居、喪偶失婚,或許有人會認為這些人生狀態是由個人性格與選擇所導致,但如果我們願意去看看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就會知道單身人口增加是普遍的趨勢,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驚世駭俗,而如果因應得當,可以避免國安危機。


單身社會正在崛起

單身社會》(簡體版書名,原文Going Solo: The Extraordinary Rise and Surprising Appeal of Living Alone)一書,試圖把單身獨居者增加的社會現象作一解讀。作者是1970年出生的紐約大學社會學教授艾里克.克里南伯格(Eric Klinenberg)(注1)。在此書之前,作者曾寫過《熱浪》(Heat Wave)一書,探討美國芝加哥在1995年夏天歷經高溫暑熱之後所暴露出的社會問題——有數以百計的獨居者於這波熱浪來襲之下在家中死去,其中有不少人是隔了好多天後才被發現。人們驚覺,原來城市裡存在著如此多的獨居者,而且許多獨居者已經基本上與人群斷絕了往來。

作者在這次熱浪的探討中偶然觸碰到美國的獨居者現象,而有機會獲得某基金會的補助,在美國的幾個主要城市展開長達七年的深入研究。他的團隊共訪談了三百多名不同年齡和階層的獨居者,其中有未婚者、離婚者、鰥寡者(但主要是中產階級,有一定程度的經濟能力)。這些受訪者娓娓道來自己的人生經歷,使此書增添了故事性和可讀性,也豐富了我們對單身獨居者的印象。

作者特別指出,單身獨居並不是一時的趨勢潮流,而是近年來最重大的社會變革­­——單身社會正在崛起,有愈來愈多的人選擇獨居,也就是一個人住。而且作者認為,這個單身獨居的社會有其正面的意義——如果我們因應得當。

順帶一提,簡體版中譯的書名「單身社會」可能會讓人以為本書是在探討單身未婚或不婚的現象,也就是「是否結婚」,但實際上本書是在探討「獨居」的現象,包括未婚獨居、離婚後獨居、喪偶後獨居等不同類型的獨居狀態,也就是「是否一個人住」。

單身者不一定獨居。例如在台灣,單身者即便有經濟能力自己租屋、買屋,也不見得會選擇一個人住。據我自己有限數量的觀察,有不少女性單身者是一直與父母或其他家人住在一起。像這樣與他人同住的單身者,反而不包含在《單身社會》探討的範圍內。

獨居者則通常都處於單身狀態。人在一生當中,多多少少有機會一個人住,只不過,單身獨居一般會被認為是暫時的、過渡的狀態,「未來」人們會結婚或再婚,組織家庭,生兒育女。然而,作者觀察到,在現代化社會中,有愈來愈多人一生中獨居的時間遠遠超出與他人同住的時間。


單身獨居者比例,愈來愈高

如果說台灣的單身者真的會引發「國安危機」,那麼外國的單身獨居者數量之大,恐怕會醞釀地球危機!讀過本書,大家終於可以稍感安心,因為最危險的國家不是台灣。根據書中的數據,美國的成年人當中,每七個人就有一個人在獨居,總人數為3100萬人(不包含生活在看護中心、監獄及輔助生活機構的那些人),其中女性約有1700萬,男性約有1400萬。美國的獨居人口占了戶籍總數的28%。(本段數據來自第6-7頁)

不過,美國的數據還不是最高的。全球獨居人口比例最高的國家是北歐的瑞典、挪威、芬蘭和丹麥——其獨居者比例高達40%-45%!而日本(30%)、德國、法國、英國、澳洲、加拿大的獨居人口比例也全都比美國高。至於快速發展中的中國、印度、巴西,則是獨居人口增長速度最快的。(第13-14頁)

以這個趨勢來推測,台灣的獨居人口應該也在增長當中,只是不清楚比例有多高。


為什麼愈來愈多人習慣「一個人住」?

單身又獨居的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書中提到,「日益提升的獨居比例總是被當作是一種獨特的美國現象」(第8頁),但作者分析,並不是倡導個人主義的美國文化導致了獨居比例的上升,因為美國社會並不認同離群索居式的個人主義,反而非常重視社區參與。他認為,獨居比例之所以上升,還有許多其他的因素。

詳細的論述請見本書。最簡化的解釋是,人們生活在現代化、商業化社會,得以賺取供個人自由支配的經濟財富,獲得穩定的社會保障、完善的醫療制度,女性地位有所提升,通訊科技日益發達,大規模城市化,以及人類壽命延長,這些條件在在使得獨居成為更可行的選擇。換句話說,群居生活在過去提供了最有利的生存條件(共同居住者互相照應、互通有無、節省開支等),而現在藉由完善的社會環境,許多人發現一個人住也能過得很好(甚至更好)。

其實,社會中的單身者一直都存在,只不過在以上社會環境的條件還未具足時,單身者不見得有獨居的能力和意念。例如,單身經驗最豐富的,恐怕是那些中年或前晚年喪偶而且沒有再婚的女性(尤其華人社會不鼓勵女性喪偶後再婚)。眾所週知,人類的壽命在延長,而女性的平均壽命又比男性長,再加上通常女性的婚配對象會比她大好幾歲,於是,萬一配偶提早離世,女性走向人生終點的「單身」路途就真的滿長的。

在台灣,許多結過婚有子女的女性,在配偶過世之後,她會跟子女住在一起。我在最近報紙上看到一個2014年的數據,中國農村有四成多的老人喜歡的養老方式是與子女同住(注2)。印象中我也覺得,華人社會的老人比較希望能跟子女住在一起,含飴弄孫,安享天年。不過,我在本書中讀到一個截然不同的趨勢方向。


群居和獨居,你選哪一種?

書中提到,一項針對老年人口的調查顯示,獨居的老人比那些喪偶後與其他成年人一起居住的老人更健康,也比那些伴侶健在並共同生活的老人更健康。意思是,獨居老人的生活品質比較好?

這還沒完。「在最近幾十年間,老年人表現出更為強烈的獨居生活的意願,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獨自生活而不是與家人朋友一同居住,或者搬入老人院。」「鮮有人相信獨居的老年生活是一種理想化的狀態,但那些正逐漸老去的單身人士都千方百計地希望能夠保留一個可以獨自居住的處所。」(第22頁)

讀及這段文字我有嚇到,心想難道外國的老人家比較不怕孤單?似乎,在歐美的那些國家,老年人只要身體夠健康(生活可以自理),並且有足夠的經濟能力(社會福利夠好),其實滿樂意自己一個人住!似乎,「獨居」這種生活形態,即便對老年人來說,也不見得是「孤獨」和「悲慘」的同義詞!這,台灣的老人家可以接受嗎?我覺得未必不可能!

書中對老人追求獨居的現象提出了解釋:「大多數美國人和歐洲人(以及越來越多世界其他地區的人們)非常重視個體的獨立價值,他們甚至認為對生活的自主權決定了他們個體的完整性和自尊。放棄自己的住處,與家人同住或住進專業的看護機構確實意味著減少寂寞孤獨與健康上的風險,但如果需要以自尊為代價,那就不太值得了。我們的文化重視個體的自主權,這正是為什麼今時今日,超過1100萬美國老年人還有7200萬歐洲老年人都選擇獨自居住的關鍵原因,而基於同樣的原因,在未來的幾十年間,會有數以百萬計的老人同樣選擇獨居。」(第182-183頁)

現在,年輕人的單身獨居,或許自願的成分比較高,而老年人的單身獨居,則或許有較多是非自願或意外使然。等到二十、三十年後,當今時重視自主權的年輕人漸漸老去,相信他們會希望盡可能保有同樣的自主權,過有尊嚴的生活。

如果未來,台灣有愈來愈多的老人家,在身體健康又有足夠財力的情況下想要追求獨居生活而不願依附子女,我會認為這是社會進步的徵兆——老人不必委屈於子女有限的供養條件(說真的,孝子沒有那麼多,而經濟能力好的孝子就更少了),也不需要以照顧孫兒來換取自己的被照顧,而有機會護衛「個體的完整性與自尊」。

但是也不可否認,老人若是缺乏經濟能力,或是生了病、生活上無法自理,想要維護尊嚴就困難得多,似乎只能聽任晚輩或他人的安排。走到人生的這個階段,要是沒有子孫,或子孫不在身邊,老人家的生存就會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我想,這就是「國安危機」所指涉的其中一個問題。對執政者來說,要是所有的人民都能結婚、生小孩,養老扶老的責任自然就會在家庭內完成。政府有這樣的願望是可以理解的,但話說回來,鼓勵人民結婚生子以逆轉單身化的社會趨勢,會比為這樣的社會趨勢做出因應更容易嗎?(有沒有可能雙管齊下?)


怎樣才是更好的社會?

如本書原文副書名所揭示,作者對單身社會的崛起賦予了正面的意涵和期待:當社會進步到足以支持個人生涯的多元發展,當社會裡每一份子的尊嚴和自主權愈來愈受重視,當個人的心靈與精神需求愈來愈得到認同,單身獨居的這個選項自然變得極其誘人。只不過,我們不能逃避面對的是,獨自生活固然能帶來無比的喜悅和自由,但也隱含著難以避免的孤單、痛苦和風險。

一個人要以什麼樣的方式活著,在理想狀態下我們會說是由自己決定——那意味著,想要結婚成家生子就可以結婚成家生子,想要單身獨居就可以單身獨居。然而事實上好像不是如此。至少到目前為止,長期處於單身或獨居狀態下的人,還是承受著稍微多一點點的汙名和壓力。

寫到這裡,不知為何想到《禮運大同篇》: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樣的大同世界,如果真的實現了,它會把鰥寡孤獨廢疾者與結婚生子家庭完整者放在平等的基礎上對待。它不會歧視鰥寡者、孤獨者、廢疾者,而是會「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建立聰明合宜的制度使人人「皆有所養」,使人人「老有所終」。這樣的大同世界,不正是彰顯人類尊嚴的美好世界嗎?



注1:繁體版書名為《獨居時代:一個人住,因為我可以》,作者名艾瑞克.克林南柏格。


注2: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課題組所發佈的《2014年中國農村養老現況國情報告》。

6/05/2015

有一顆芭樂

經過了又一次的生物大滅絕之後
造物者決定重新創造世界
不過這一次,祂想讓事情單純一點
這一次,祂只要創造水果

星球上凡是符合生長條件之處都長出了水果
各式各樣的水果
然後,經過一連串的優勝劣敗(或稱機緣巧合)
強者出現了
芭樂可以適應各種環境
它高速地繁衍著

如造物者之所料
芭樂開始認定自己是萬果之王
自己是預設的星球統治者
不意外地,芭樂開始進行自我區分
意思是
各地的芭樂根據內部辯論
產生正義規則
據此選出壞芭樂和壞芭樂樹
規則並不深奧
只要有一顆芭樂被認定是壞芭樂
它的母株就自動被歸類為壞芭樂樹

壞芭樂有損萬果之王的榮銜
壞芭樂不配居於星球統治者之列
眾芭樂決定,壞芭樂必須滾入山谷,集體腐爛
壞芭樂樹則必須連根拔起,原地腐爛

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優勝劣敗(或稱機緣巧合)
山谷裡堆滿了壞芭樂,愈來愈多
地上躺滿了枯萎中的壞芭樂樹,愈來愈多
腐爛的速度遠遠不及壞芭樂被歸類的速度

自我區分的業務讓芭樂忙不過來
畢竟在高速繁衍之餘
還得撥空制定密密麻麻的規則,把壞份子驅逐出去
這是其他水果辦不到的事
畢竟除了區分誰是更壞的芭樂
也還得忙著區分誰是更好的芭樂

星球上最新的任務已經交派
2016年1月
全體芭樂要在沖天的壞份子腐爛氣味中
投票選出一顆更好的芭樂

造物者沒吭聲
如同往昔一樣
只有祂的意念一動
面前的監視器螢幕瞬間切換到另一個星球表面:
「來看一下這次誰被選為更好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