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2020

葉紅

有一種「突然」,是永恆的突然。在事件發生之後,即便成為了過去,即便進入了人的記憶裡,它仍然保持著那份突然性,仍然令人在每一次回想時感到猝不及防。

玉鳳姐走了。用一種很突然的方式。當然沒有事先的通知。也沒有預兆。此事留下的懸念,伴隨著突然性,永恆地存在我的心間。我沒有刻意地把記憶存放在哪裡,但我猜想它就在稱為「寫作」的抽屜旁邊,或裡面。每一次想到她,都還是會被那突然性所震驚。

我不是玉鳳姐最親近的人,但是回想自己與她的交結來往,那種真誠和親近感會令我覺得自己真的曾經進到過她的內心。她不是一位很好懂的人。有時讀她的詩,會墜入霧裡,無法與現實中的她聯繫在一起。想想這也是當然的。她的人,散發著迷人的女性特質,有著優雅、包容、隨性和任性,還有一點點淘氣。有時,也會感覺到她的心情起伏,有時,會有一種不明原因的煩倦。她不會訴苦。即便她說的話聽起來像在訴苦,你也無法從內容判斷她到底指的是誰。如果我能夠再認識她久一點,再多個十年就好,或許我就能聽懂了。

明玉打電話來通知我噩耗時,我幾乎無法進入狀況。我總是這樣。對於人們的離去,驟然離去,我缺乏社會性的本能反應。當然,內心的震驚是有的,但我的表達卻是被自動淡化了數十、數百倍。理性思考在我腦子裡運轉著,試圖抽取出這件事對我的意義,試圖找出應有的行為反應。然而這時候的我,需要的其實是感性啊。

在耕莘舉辦的追思會,其實是我懷念玉鳳姐很好的時機,然而那天,有一個人與我鬧彆扭,他無法理解為何我臨時要改變原本約定的行程,去參加這場追思會。我前去參與了追思會的佈置,卻在開始後不久便匆匆離去。這件事,令我對玉鳳姐,對會裡的老師們、會友們感到很愧疚。難道我不重視這件事嗎?難道我就沒有一點辦法取得一個人的諒解嗎?這是我僅有能向玉鳳姐致意,能與會友們一起悼念玉鳳姐的機會,卻在心緒混亂的狀態下讓它流失了。

認識玉鳳姐,大約有十二年的時間。後期幾年她移居上海,我們幾乎沒什麼聯繫。在那之前,她總是不時關心我,見了面便熱切地招呼我,詢問我近況,給我溫和的建議。她總讓我覺得自己受到重視,雖然我也不明白自己何以值得被這樣對待。她對我的關注與付出,遠大於我回報給她的。當時我不知道,自己竟然再也沒機會回報給她了。

在二十出頭的那個年紀,還沒有進入社會,玉鳳姐可以說是第一個年紀大我十多歲的前輩朋友(老師們除外)。對我來說,她的生命姿態,是我窺見未來人生的一道窗。聽她提到先生,提到小孩,對我來說都是極遙遠的人生風景。當我第一次讀到她寫給兒子的詩,深深地觸動了我。或許那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母親是如何欣賞著自己的兒子。

就像一枚紅葉驟然飄飛而去,在映眼的陽光下,飄著飄著竟不見了蹤影。我是那風中無法言語的人,為了掩飾辭窮的窘迫而故作淡定。而悲傷竟賴著不走了。跟著那懸念,跟著那突然性,飽飽地含藏在心間,作為我對玉鳳姐恆長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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