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2015

改變,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從霧霾調查《穹頂之下》說起

最近幾天,身在華文世界,似乎很難不閱聽到《穹頂之下》這部「柴靜霧霾調查」影片的相關消息。影片公開沒幾天,相關的回應、批評和延伸話題,已經鋪天蓋地,大聲叫好者有之,酸言批評者亦有之,而瀏覽一下從霧霾現象或柴靜這個人所延伸出來的各種討論,更是令人歎為觀止。例如昨天,我在微信公眾帳號上看到一則文章,以霧霾為引子,介紹了世界上空氣清新值得一遊的「洗肺聖地」。

其實不管好評、差評,關注和批評的規模,正反映這影片和出品人的影響力。總的來說,我敬佩柴靜女士以及她幕後的團隊:她們做了一件有利於大眾的事,挑戰了一個巨大、複雜、利害糾葛,但也無比重要和深刻的議題。別的不說,相信關心環保議題的人都能體會,要喚起大眾對環境議題的認知和關注,是多麼不容易,而《穹頂之下》卻做到了。



霧霾與懞懂

影片中,有一個小片段令我印象特別深刻:柴靜說,她過去一直以為,北京的霧霾是最近幾年才有的,但是回顧歷史數據,顯示帝都的空氣汙染已存在多年。然後,她才恍然明白,十多年前她在這座城市裡所見到的、新聞報導的迷濛「大霧」,其實就是霧霾。

說起來,環境汙染最「狡猾詭異」的部分,就在於它的發生一開始總是悄無聲息。只能說,大自然實在具有無比的包容力,可以長期任由人類排放廢水、廢氣、廢棄物,然後以大海、大氣、大地來含納,稀釋這些毒害。當然,也必須說,人類實在具有無比的盲目性,似乎只要不是造成急性而直接而大量的死亡,就不太把汙染當回事。

總之,汙染,就是如此默默逐步累積,因此我們往往處於渾然不覺、毫無防備的狀態,直到­­——直到覺察真相的那一天。

這讓我聯想到,多年前看過的一部美國電影:《永不妥協》(Erin Brockovich),由知名演員茱莉亞.羅勃茲飾演女主角艾琳——艾琳曾是身材姣好的選美皇后,但是後來生活不順,離過兩次婚後,獨自撫養三個小孩。她因為一場車禍官司敗訴,窮到無路可走,只好跑到委任律師艾德的事務所,賴著要打工。艾德只好讓她幫忙整理某個案件的檔案資料,沒想到,艾琳從檔案中偶然發現了蹊蹺。

美國加州辛克利(Hinkley)小鎮上的六百多位居民,長期接受PG&E電力公司的醫療補助。艾琳從檔案資料中看到,其中有一位居民唐娜.簡森(Donna Jensen)罹患了多處惡性腫瘤,她的丈夫也生病了。還看到,電力公司願意出錢買下唐娜家的房子。艾琳對此大惑不解,於是前去拜訪。唐娜說,她很感激電力公司一直幫忙出醫藥費。艾琳反問,為什麼電力公司願意幫忙付醫藥費?唐娜說,「哦,是因為鉻(chromium)」。

艾琳憑著一腔熱血展開了調查訪談,發現唐娜只知道了一半。電力公司的確是因為鉻的汙染而給予居民補償,但電力公司卻誤導了居民,因為汙染地下水的鉻,其實是毒性更強的「六價鉻」,並不是他們一直聲稱的「比較安全的那種鉻」。換句話說,電力公司多年來隱瞞實情,使無辜的居民暴露在危險的水汙染中,而艾琳所要做的,就是找出電力公司蓄意隱匿真相的證據,然後要求電力公司負起應負的責任。

因為《穹頂之下》,我竟想起這個電影片段:艾琳又一次來到唐娜的家,向她解釋電力公司所隱匿的資訊,以及六價鉻的實際毒害。唐娜這下才如夢初醒(把六價鉻和地下水汙染,以及她夫妻的病連在一起,一切都明白了),這時,只見她驚惶地飛奔到庭院中,急吼吼地呼喚正在夏日豔陽下戲水的孩子們趕快離開游泳池——那一刻身為母親的覺察,令人動容且悲痛。

電影的結局很正面,艾琳成功挖出了真相,並且與她的律師聯手,為居民們爭取到大筆的賠償金。這部改編自真人真事的電影,在當時獲得了熱烈的好評,許多人也受到啓發,為之振奮。誰不希望正義獲得伸張,受害受苦的人獲得解救呢?


推石頭上山

改變,什麼時候會發生?有害的趨勢,在什麼時間點會開始逆轉(如果有可能逆轉的話)?我只能想像,在改變發生之前,必須有愈來愈多的人產生覺察,然後採取行動,試著把那顆趨勢的大石往回推。一開始的努力必定顯得徒勞,使得接續的努力也看來可笑。一定有很多人會放棄,但或許有一些人還在堅持,用力地堅持或虛弱地堅持。然後,不知為什麼竟有人還保持著前進的步伐,有人還展現著信心,有人即使被嘲笑、被打壓仍沒走開。

一條看似永無盡頭的上坡道,愈走愈孤獨,眼看著只剩兩口氣,突然有人大喊「看到山頂了!」,於是沒放棄的人加把勁,旁觀的人跑過來加入,反對的人從石頭上下來,可以衝刺了,這顆石頭終於「奇蹟似地」翻越了山頂,滾向趨勢的另一邊。

社會趨勢的改變,終究要從人心的改變開始吧!而改變,或許要從最微小的覺察開始。

不久前,在內地的某個城市搭地鐵。其實已經習慣了,此地人們對於進出分流的地面指標並不放在心上。列車還沒來時,人們基本上會沿著箭頭指標,在車門兩側排隊等候,然而,當列車進站,車門開啓時,排在隊伍較後的人幾乎總會一湧而上,形成「圍住門口」的陣列。我真的不曉得,人們是否無法理解,「圍住門口」只會讓欲下車的人很難出來,而欲上車的人很難進去。

在這裡,其實不是要批評乘客的不文明,因為我知道所有社會都得經歷從「爭先恐後」到「排隊禮讓」的文明化進程。在那當下,我比較好奇的是,究竟要等到什麼樣的契機,一個城市的人才會開始覺察到,排隊是一種真正互利的行為,然後開始從「推擠」變成「禮讓」?我比較好奇的是,這將是一場緩慢而漫長的轉變,得經過一個世代才能實現,還是能夠藉由教育或宣導,在幾年內成為市民的共識?

搭地鐵時,若大多數人都還停留在爭先恐後的意識層面,少數人單獨的排隊自律幾乎不會產生任何作用。環境汙染的問題不也一樣?如果大多數人還停留在「經濟成長凌駕一切」的意識層面,唯GDP是問,看不見環境永續對未來的重要,那麼少數人的自制也改善不了問題——沒有強烈的覺察,我們就不會覺得有必要戴上口罩,有必要安裝空氣過濾器,有必要確實執行法規,有必要叫起那些在無知中歡欣戲水的年輕生命。

世界需要盡可能多的人,來幫忙推石頭上山,好讓這個緩慢而漫長的過程,有可能因此稍微縮短一點。而我認為,柴靜所做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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